TLJX

国风区专用子号,主曦右

【曦月忘尘24h 0:00】撷芳 (番外)


文前预警见首章


文前废话:

1.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本鸽精不是刻意拖这么久的,实在是最近这两个月三次元堪称核爆创世纪,生活不易,曦曦叹气……

所以这也导致这番外其实写得挺垃圾的(你还有脸?),大家就快速过一下剧情,大概get一下双杰怎么HE的,是个意思就行了233


2. 这里特别感谢一下给我打赏的两个小天使(然鹅小学生水准不值得), @一曲清酒【开学佛更】 , @侧身天地我蹉跎 ,靴靴靴靴,笔心心~


3. 另附本章包含的最后一个点梗,是 @涣䒸 太太的 “蓝曦臣醉酒乱点鸳鸯谱”,我为了努力把几个梗圆进一篇文里也是OOC得没边了,大家轻拍~


那么以上





正文:



1.

 

 

“绣纹外披四十五两,抹额十二两三钱,剑穗月络二两一钱,通行玉令……唔,一百零六两。”

 

蓝曦臣细致对着账簿上的数额,轻咬了咬下唇,将最后一目核验。

 

“忘机琴——八百三十三两二钱。”

 

他说着让门生将身侧的银箱抬过,对眼前的年轻人礼敬道:

 

“公子先点点,看看有无短缺。”

 

却不想那小厮生得与他们宗主一般豪放的性子,抬手一挥,将木箱奁口封合,爽快道:

 

“不用点了,泽芜君的品性谁还信不过么?您也是太客气,原先那袋赎金里本就只有五六十两银子,宗主还总念叨,拿来抵换含光君的私物不过都是应急从权,还折煞了他的。”

 

蓝曦臣却微微一笑,眉眼间稍露些许难为情。

 

“贵门雪中送炭,慨施援手,蓝氏如何能妄占便宜。先前也是说定了三月之内,原物赎回,如今既已逾期,自要依市价购买。”

 

言毕他指派了两名门生同对方一道返程,替那小厮妥帖将银箱送至山门。

对方便也不再同他客套,索性抱拳笑道:

 

“那我就不跟这儿与蓝宗主打这等虚幌子了,只宗主说年末时还请泽芜君携令弟一同前往敝门作客。

届时家里就算没什么山珍海味拿得出手,新宰的牛羊却是管够,望含光君务必赏脸,尝尝真正西北方的滋味,但比军中那干瘪塞牙的马肉好吃不少!”

 

蓝曦臣于是一面颔首应允,一面将人送出宗门。

 

 

待对方走远了,蓝忘机才从回廊下探出半个脑袋,神色局促又有些愧欠地,蹭至兄长身旁,小声道:

 

“钱…忘机自会尽力赚补……”

 

他这话倒非生分客气,只因云深不知处如今正值重建之际,处处亟待用钱。他如何能不明兄长但为从紧凑又紧的预算中拨出这点来替他还债,就已称得上是殚精竭虑了。

 

现下回想起当初一腔豪情脑热将私物抵押出去,过后更是大义凛然,半分不曾动过百家赠予自己的财资银两,悉数捐至军中充饷。

这么兜兜转转直到战后,浑噩忙了半载。因蓝曦臣稍抽出空,言说要为自己重修损毁的古琴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仿佛还欠了旁家一份不小的恩情。

 

故无端捅了这么出篓子的二公子,本欲暗自揽下这份亏欠,悄然省吃俭用近一两个月,又常常请命前往凶险处夜猎除祟。胡弄得一身伤回来,怎能不让他哥哥捉进寒室里小心照料,仔细询问。

 

蓝曦臣甚至无需对方出言以答,但观弟弟神色几番,便也猜出个大概。

盘思两日,东拼西凑,终归从各项帐目中余出少许,这才攒足了所需数额,有了先前那折两相客套,重金回谢的场面。

只笑年仅十七的二公子却羞得无颜亲自出面,拘谨避在木廊后,待兄长与客人辞别,才捏着衣角现身,神情败落地为自己的没用致歉。

 

 

可蓝曦臣又怎舍得让他劳苦担虑什么钱财间的俗务,只单单想着弟弟是因何缘由,为了谁才将东西抵送充公的,他心里就软搅得模糊。

 

伸手替对方挽了挽耳畔的碎发,蓝曦臣叹下口气,柔缓道:

 

“忘机,身外之物你就别替哥哥忧心了,我既任蓝氏宗主,少不了在这等琐事上周旋……倒是你自己,今后切勿再将仙剑法器一类东西轻舍。若你没了兵刃傍身,遇险受伤,让我怎能放心得下。”

 

 

他说着牵住眼前的年轻人,带他穿过杂乱待建的各间屋舍,来到廊后空旷开阔的草甸边。

复从怀中抽出一盒温软的药膏,捻了半片,小心翻开弟弟的手掌,细致将其间每一处指节肤面都涂抹均匀,再适度揉捏一会儿,等药效充分渗入才松开对方。

 

因他如此细心备至的照料,蓝忘机大约半年前冻伤泛青的指骨现已恢复如初,肤色瓷白,瞧不见半点痕迹。

 

但自己却从不曾出言推拒或打断对方过分小心的关切。

只因私占着兄长两日一次的这点微不足道的宠护。已足够在他心底蒙上一层细软的雏绒那样,蓝忘机近乎贪婪又谨慎地,趁享着独属自己的额外照顾。

 

等软膏浸润至他的手心指腹,其间特有的药香混着蓝曦臣不经意泛露的一点信素,盈盈扑面而来。

蓝忘机就这么红着耳廓别过脸去,想起兄长方才那番叮嘱,心里又酸又沉,不知是否也为了赌气,语调中竟染上几分委屈。

 

“忘机不能轻舍的不过兄长一人……”

 

他小声嚅着,蓝曦臣却字字听得分明,一时讶异地抬头看他,只见弟弟眼底倒还清晰盘着后半句话——

 

不想兄长如此冷情,竟连自己也能轻舍。

 

他还在为当初蓝曦臣莽撞赴险一事介怀,言语间虽满含着孩子气般的埋怨,却也无法将缱绻缠乱的眷情掩藏。

似是让什么热切的音调惊烫着那般,蓝曦臣腾一下红了脸,支支吾吾转过身,手忙脚乱地将药盒收好。

 

 

他起身向长廊后几级石阶匆匆踱去,不料身后的年轻人竟也跟了上前。

 

忘机近来总是这般——亦步亦趋,患失患得。

虽自蓝曦臣缄口不提决战当夜诸多纷繁细节,伤愈之后弟弟便也挂上他一如既往疏离的神色,只小心维持着往昔兄弟间的默契一样,对他恭敬,对己克制。

 

但向来最是深谙忘机心意的蓝曦臣不会读不出,一双平如镜海的眸光下,分明压抑着千言万语,在想问又不敢问的纠缠中自我蹉跎。

蓝忘机见他似是分毫没有重理旧事的意向,索性跟自己拧巴着,将快要撑破身骨的旖念都化为细束的藤条,把自己拴在蓝曦臣身后,成了他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小尾巴。

 

 

一面加紧了步伐,蓝曦臣一面在心底微微叹气。叔父不止一次为此训斥过两人,让他们于外人跟前收敛些,别总黏作一块儿,伤了蓝氏的清誉体面。

 

可每每从子侄执拗惹怜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年长者罕有能不收尽俱厉的声色,就无可奈何间,甩袖放纵了两个孩子。

随他们去吧,蓝启仁常是如此宽慰自己,末了还忍不住鼓着腮帮,高声叮咛一句:

 

“既成日跟着你哥哥,总该也替他分担些族务,别真只作只兔尾巴样,出息得你!”

 

蓝忘机于是闷声应了,嘴角却免不了稍抬上些轻浅的弧度。

 

 

而那之后直到如今,身形日渐抽长的少年便不似蓝曦臣沉埋的旧忆中那般,战后隔三差五寻个缘由,向云梦夷陵一带频出外务。

反是心心念念守在家里,除却不得不夜猎公干时,鲜少离得蓝曦臣三尺之遥。

怀里一叠一摞的案簿垒得比他本人还高些许,蓝忘机却总道不嫌累,让兄长安心甩开这等粗活。

 

 

停注在自己背侧的目光可被真切地感受到,蓝曦臣的脸常是随着一点点啃嗜于脊骨的热度而烧灼起来。

对方磨得他心腔酸痒的执念,正如这盛夏的日头一般,缓缓攀入经络,待觉察之时,已近要将他融蚀了去。

 

恍惚间一个不留意,蓝曦臣脚下被一块砖石绊倒。

云深重建以来,四处百废待兴,寻常用的瓦楞钉锄更是满地散落,他分明之前一直记得留意小心的。

 

可不待蓝曦臣多想,在近要以肩抢地的当口,他忽而被一弯带有兰息的臂膀收揽入怀。两人就着去势在草甸中翻滚了半圈,天旋地转之后,紧接着撞进眼帘的便是弟弟微散的鬓发。

 

如今虽值仲夏,今日尚在辰时,曦光应算不得刺眼。


但蓝忘机衬在通澈的苍空下,掩入浅影间的五官,仍让自己的兄长觉得过分明媚了。

两人胸膛紧贴着,彼此实难平复的轻喘合成一道上下起伏的弧。

 

空阔的回廊外,是早起做工的匠人们叮叮咚咚的锤打声。

 

他们却半点听不见,整片耳膜都被对方的心跳淹没。

 

细碎的光斑勾在兄长棱角柔软的下颌线,蓝忘机怔怔盯着铺散入兰草间的一片长发,千丝万缕,皆流成了蜿蜒鸦色的暗河。

他心尖忽而轻轻颤抖起来,有什么东西正蛊惑着自己,逼他垂首将两段类同的信香收拢融合。

 

四周树隙下的蝉鸣不再微弱,而是隆隆轰进脑海,使每一处相贴的肤面都燥热起来。

 

蓝忘机已离得极近,迫在眉睫之际,蓝曦臣却终是稍侧过头,让险些就要撕破的心绪微冷下来。

 

 

“我瞧忘机这几日,似是有话要问兄长?”

 

他盯着地平线尽头的天幕,尽可能舒展语调中的起伏。

 

蓝忘机于是略感失落,又复起期待地回道:

 

“我是想问,终战那夜……忘机有无出格之举?”

 

蓝曦臣轻笑了笑,忍不住替他挽挽发稍,假意认真地回想到:

 

“含光君但凭一己之力,领军破城,了结寇首,卫护百家,斩获大捷——我不是同你说了好多遍,怎么,忘机还想再听兄长夸夸你?”

 

“自是除了这个!”

蓝忘机罕有地生出几分焦躁,只觉脖颈间缠着两人的信素和呼出的热息,细痒难耐。

 

“除这个外……”

蓝曦臣像是刻意拉长了声调,拖得对方不由屏下呼吸。

许久才捉狭一笑,贴在弟弟耳侧咬字道:

 

“就需忘机自己猜了。”

 

 

说着稍一翻身立起,轻巧脱去彼此间的桎梏,落落大方扬长而去。

彼时挫败的年轻人唯能懒懒转过身,仰躺在青矮的兰丛中,不无寥落地慨叹着——到底是年长了自己二十岁。

 

 

蓝忘机心底愤愤起来。

 

 

“兄长如今,也太狡猾了。”

 

 

 

 

 

2.

 

 

他大概确有越过了什么本应恪守的禁制礼数,而在众目睽睽下行过某些荒唐逾举。

尽管年纪不足弱冠,然心思敏锐的蓝二公子如何能不让当夜大殿前一众笑意玩味的修士弄得面红脸臊。

 

他方醒神时只觉浑身酸沉,指骨冷凉,四肢却被一圈温软的怀抱笼住,懒窝在令人熟悉的信香中。抬首看去,兄长半是忧虑半是关切的眉眼正盈盈落在自己脸侧,狼狈挂怀了对方数日的蓝忘机险些立时落泪。

 

他本有千言万语亟待倾吐,有久积未抒的委屈尚需安抚。

但忽而让余光间一片星星点点落在高城大殿下,分明蛮含期待,欲看热闹的目色给网住。蓝忘机这才留意到自己是就如何一番大庭广众前,仪态不顾,雅正全无的倒在哥哥怀里。

 

且复见蓝曦臣唇间被磨碾出的几分艳色,与无数同僚——特别是魏婴那小子眼畔流转的赞许并戏谑。

蓝忘机一时思绪轰鸣,不知自己才将明了的遐思暗念到底在昏睡的这十来个时辰里化作了如何荒谬的追诉,难道他还能当众非礼了兄长不成?

 

夜既已深,繁星散入长空,年纪尚轻的蓝二公子一时既羞且恼,虽舍不得就如此松开期许已久的怀抱,又无颜直对众目睽睽。一气之下索性似年幼混赖时那般,将面容深深埋进兄长臂弯,任由外方喧嚣,左右谁也不看。

 

反正脸都丢尽了,再不差这分毫片刻,蓝忘机却绝不愿撤去两人间的牵绊,放任蓝曦臣又逃至他无从追寻的深远。

 

过后就算叫上上下下各门各派中的同龄人戏弄取笑过好一阵,蓝忘机始终坦荡漠然并无悔意。

终归兄长总能因他这罕有的示弱吃得死死,无奈纵容着,时不时宽许了自己不经意横生的磕磕绊绊,搂搂抱抱。

魏无羡笑且笑死罢,年轻气盛的二公子不免暗想,他与自己相比不知还同心上人隔了多少重山山水水,自己好歹也亲过……兄长了……

 

当是亲过了吧?

 

无论在同辈的子弟跟前如何矜持从容,姿态淡然,蓝忘机每每想至此处,却仍不免生出些许不确定的忐忑来。

 

因端着这份似是而非的思绪,心中微乱不忍对兄长出声相询时,对方模棱两可的态度却唯有让他沉落失望着。

蓝曦臣像是察觉不到弟弟至底鼓起了多大勇气才将深藏的念慕吐露,畏手畏脚地试探着亲长的态度。


他大多时候只讳莫如深地向自己笑笑,两人周旋了半年有余,竟无一次交心并非以含糊的玩闹打发过去的。

 

 

蓝忘机难免颓败下来,不时默默追随对方身后。大约跟着兄长忙里忙外,是自己唯一不至逾越,却尚能与之亲近的一点稚拙手段。

 

因他过后冷静一番就不难明白,当夜十二个时辰里,代替了自己,勇于将心意倾吐的人理应是谁。

虽说同另一位蓝忘机赌气吃醋未免太过幼稚,然年少的二公子确是不无一刻不艳羡着敢于直抒非分之想的年长者。

 

 

而这缱绻思绕里还压着更深一层顾虑,蓝忘机却终是无法以言语向外表述分毫了。

战前自己误打误撞,焚燃过的那只香炉,兄长虽不愿明指出处,却向自己坦诚过其因受禁咒所制,如今已沦为一鼎废铁。

蓝曦臣初闻自己溯回一段的经历后,面色间镀上的并非蓝忘机猜想已久的,或可几分羞恼甚至回避的神色。而是前所未见的沉重着,郁郁不展,以至久凝。

 

此事在蓝忘机固执不舍地一番对峙后,才让对方模糊外露了少许边角。当日听罢蓝曦臣慎之又慎的斟言碎语,作为弟弟的自己恍然明白过来——不只眼前禁锢于年轻体貌中的神魂早已并非他熟稔亲慕十七载的兄长。

就是双双选择重返旧年,逆改命数的两人,大约在独行的各条时轨上所孤守的年岁,每日每夜都并不会较自己战时强撑的那段艰难轻落半分。

 

对方至底曾面临过什么样的绝境?

 

倘若兄长当真身死,自己永无法跨越横亘于两人命河间的洪流,蓝忘机但凡想至这种可能,便再难依凭任何心性去揣度嫉妒什么赚取了丁点甜头的自己。

 

他只是无比深切地于心底感激着对方,感激着替自己迈尽了萧索苦涩的自己。

 

他清楚他终有一日将被对方所取代,至少在那之前,自己渴求为刻录着蓝氏双璧这段名份关系间留下的回忆——就算谈不上亲密也好——当不至尴尬才是。

 

因兄长有意无意绕过了如今对两人而言再不是秘密的那场标记,谈话的结末也只叮嘱幼弟往后不可冒险妄为,拿长久的人生作赌。

年少的蓝忘机揣摩不透对方心思,但他深知那并非一道标志着眷情深埋的软语。

 

蓝曦臣能如此沉着冷静,公事公办一般,像个长辈打发了自己。便也就意味着曾恳切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剖白也许并非裹挟了半分蓝忘机所期许的情意——哥哥只为回护保全他的名声,就能做到这种地步,蓝忘机倒觉不至太过惊讶。

蓝曦臣向是众人眼中挑不出半点毛病的楷模典范,就算作为兄长大概也难有例外。

 

故而“肖想幼弟,心悦忘机”再没有半分令人心魂悸动的震颤,恐怕唯能作为蓝曦臣替他又一次筑起的一道的壁垒,单只用以遮挡世俗的风雨。

 

蓝忘机在参透其间隐意后不得不渐渐克减了于兄长的纠缠。彩衣镇与不夜天数晚中匿藏在对方回忆间的旧事他也再不过问,徒守着礼敬,维系下被长辈们所期许的兄友弟恭。

 

在那个人回来之前,他想,总不能闹到被嫌厌冷落的地步,这偷来的好日子他理应分外珍惜。

 

 

 

而藏惯了自己心绪的二公子自也想不到就在他身旁,静室不足几丈之远的小舍内,那位被自己寄予妄念的亲长,甚能较他端持着更深的隐忍压抑。

 

蓝曦臣并非没有猜测过那个莫名的吻所传递的真意。

因每每想至其间或有暗含的几分恰合了自己私心的可能,而不由微微轻颤起来,蓝曦臣便也不敢多问,甚至长久懦弱回避着少年直白的追询。

 

直至战后清点琐物时,让他意外翻出了本该早已外当的炉鼎,看着炉格间烧透燃尽的信素,蓝曦臣不得不将弟弟招至寒室细细盘问。

而最终从年轻人口中抖落的秘底却几乎顿时令他浑身冷凉下来。

 

并非因忘机意外得知了那场深匿自己心海的标记而让他羞愧着,也不是遥想到同样两度回溯的弟弟曾如何与厄命交锋而让他胆寒。

盖在这些情绪之上,还有一层更是厚沉的失落。蓝曦臣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也许看似荒谬的亲吻只是将这两场回溯间无数折磨对方的愧歉牵连起来而已。

 

第一次折返既得知了真相,他不难构建出彼时想通前因后果的弟弟会如何自责着,放任对自己的歉疚压制了尚未付诸的深情。

第二次折返前蓝曦臣已逝世多年,而较任何人都更是明晰忘机的执拗的自己也当清楚,对方但凡负累于一场道义的约束下,就是受尽苦累也绝不会轻言气馁。

 

这么说桎梏着忘机真情与自在的反倒成了自己的“死”。

蓝曦臣本永不该让他得知当年彩衣镇下的旧事,为弟弟无端背负上诸多束手束脚的枷锁。

 

可如今连年阴差阳错的命数勾缠起来,竟将对方本应随心快意的年华扭成困在自己生死一畔的执念。

甚至不惜迫使他用一个或是违背心意的吻许予自己片刻慰藉安抚。

 

他既已救活了他,他怎敢再牵绊住他。

 

蓝曦臣于云深重建后不久便也下定决心,淡去两人错乱纠缠间的诸多负累。

忘机当要自由自在地追寻心中所向——而这个方向,他记得,是永远也不会指朝自己。

 

 

所以那些玩笑背后从未有过少年所遐想的狡黠与戏弄,只是勉强多活了二十年的蓝曦臣,总算也能学着将不该为对方所知的心思好藏。

 

 

在寒室稍稍整理几番情绪后,蓝曦臣批完了今日最后一本案务。

一面收笔回想着接连后续的安排,他一面起身踱步至父亲用以囤放私物的暗格前。

 

昨日蓝氏才收到阿瑶寄来的拜贴,只道入秋后不久,便是他兄长的继任大典,还望二哥携同族亲友赏脸共庆。

蓝曦臣一想这战后头一次百家同聚的盛况,忽也记起他尚有件棘手之事未曾了结,如今倒正是与当事者会面的好时机。

 

如此虽自己并未从叔父处得知有关炉鼎诸多往事旧闻,却也轻易便能猜透遥遥从未来溯至当下的那位年长的二公子,应是如何在炉鼎废除的情形下达成折返一务。

 

蓝曦臣抽开寒室暗格,果见一鼎外貌全无不同的香炉掩在阴影间,他取出尚未启用的新品,谨慎收入怀中。心内已然打定主意要给被自己许以重诺的故交一次重选的机会。

 

这么将诸事照理妥当,蓝曦臣才落笔给阿瑶回了信,在信中预贺着金公子继任的新喜,他回想起来,九月下旬也正是金星雪浪开得正繁之时。

 

 

 

 

3.

 

 

金氏过惯了铺张挥霍的日子,如今虽言大战方尽,百废待兴,却也绝无可能就自家嫡亲一脉少宗主的接任之典上寒酸吝啬分毫。

 

蓝曦臣领着一众氏族门生踏上金麟台时,节俭了大半载的子弟难免让其间鎏金坠银的奢繁迷了眼。

他倒也不愿太过拘着小辈们,索性今日是个喜庆的时节,蓝曦臣微微笑着纵一班孩子随性赏看落座去。自己则与忘机步至主厅,和几位久别的故友行礼致意。

 

魏无羡但见两人来了,远远便挥手招呼,高声喧嚷起来。他脸上挂着明艳的笑容,嘴里却吐不出什么端持稳重的套辞。

 

“我说小古板,你怎么还委委屈屈一副模样,离得大哥哥三丈远?”

 

魏无羡边笑边揽过蓝二公子的肩头,眼底于对方微蹙不耐的眉尖视若无睹。

 

“该不会你这大半年竟是毫无长进?连牵个手的鼠胆都生不出来……”

 

蓝忘机一听这人没遮没拦地张口就来,霎时脸色红白交横,所幸兄长被推搡着与几位世家宗主寒暄去了。否则但让自己一番暗绪就这么赤果果坦诚对方耳下,他还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白了魏无羡一眼后,见此人全无收敛,仍展着一副大咧咧的笑靥,蓝忘机本欲侧身两步避避风头。却不料尚未起脚便让人一把给拽回来,少年竟还率先倾吐了对他的诸多不满。

 

“蓝湛,你这可就不厚道了。”

 

闻至魏无羡理所应当的语调,二公子越发莫名,不及回斥,便听对方又续道:

 

“我好容易费尽口舌,奔劳三月,才给你这番大逆不道的旷世之举写好托辞,广布远传。你要就这般不温不火地守着你哥,岂不白瞎了我一腔苦心?”

 

“什么…托辞?”

蓝忘机迟疑地回过头,心底涌上几分不好的预感。

 

这时抢先一步打着折扇,翩翩舞进他眼底的却成了满面堆尽戏笑的聂二公子。

 

“自是蓝氏双璧惊世骇俗的绝恋之辞。”

聂怀桑慢摇了摇扇叶,有意无意将他曦臣哥哥新绘的山水丹青四向展开,神色间颇为自恰,仿佛坐实了亲弟弟这个名号的另有其人。

 

无论对方言行举止亦或语间词意皆让蓝忘机穴畔凭添一阵突跳酸痛。若非确有对魏无羡向是肆无忌惮的妄为担着几分顾虑,他恐恨不得立时抽身回步至兄长身侧,去掂量掂量究竟谁才姓蓝。

 

见他略生焦躁,聂怀桑倒也不卖关子,收了扇叶,坦诚笑道:

 

“忘机兄只怕久居云深,外边儿污七八糟的趣谈鲜少有闻,你可不知如今你兄弟二人都让魏兄给传成什么模样了。”

 

蓝忘机淡淡瞥了瞥那惹是生非的混货,眸底显而易见折着一片迫其老实交代的寒光。魏无羡立刻摆摆手,辩解道:

 

“哎,这可实在冤枉——天地良心,我到底都是为了你和大哥哥好啊!聂兄,你话讲清楚些。”

 

两人一个急得四蹿,一个泰然自若,聂怀桑竟还刻意仿着说书人般的腔调,造作道:

 

“其然也无甚稀奇,不过坊间闲话,只说这蓝氏双璧,实乃天神下凡——原是三十三重天上,七十二殿宫前的一对神仙眷侣。因千年遇得一劫,故投落凡间,生作至亲兄弟。相近容易相守却难,实则是受情劫所困……”

 

轻一扫流云的长袖,蓝忘机咬着嘴角打断了对方满口俗趣的谣传。

他一时想不明白,怎地这等荒诞不经的戏码也能四布流散,且听魏无羡前言后语间的意思,仿佛世人如今竟是对此深信不疑一般。

 

对方虽未出声相询,但见他脸色,聂怀桑自能猜透他心中所疑,故立时喋喋不休地上前替他开解道:

 

“忘机兄这就不明白了,所谓三人成虎,谣言只要合了人心间的欲乐,就是假的也能给你传成真的。

且你有所不知,近几个月曦臣哥哥但凡下山济世,那可皆是玄妙莫测——只要是他说饥馑灾荒之处,此地绝计颗粒无收,若要他道疫病瘟情之所,不出三日就得歪倒一片——人家不明此间道理的,可不就得把他当个活神仙供着嘛。

我前两日还听闻,就是那俗尘朝廷的座上皇帝,也有意请他入世担个国师的闲差。忘机兄你若得空上那彩衣镇逛逛,有关你两人历尽仙劫,痴缠苦恋的小话本……大约都要从桥头堆至桥尾了。”

 

 

聂二公子言毕,眉眼间且沾沾带着喜色,蓝忘机却再听不下去,拂袖转了身。只是在快步逃开两名顽劣之徒的调笑戏弄后,他不知为何心底也隐隐轻痒起来。

 

是时候该下山看看了,蓝忘机双颊不自主地微发着热,尤是彩衣镇,当多逛逛,打点采买些日常所需才是。

 

 

 

就在他向兄长那端折身回返时,江澄正逆行与他擦肩而过。

 

魏无羡但见熟稔的深色校服从云纹长衫后步出,立时翻了翻白眼,一手揽过聂怀桑向后避去,一面假意拔高了音调,朗声道:

 

“聂兄,听闻近来莳花姑娘的诗社皆是结在什么雕船画舫上,顺江四游。今夜就要过兰陵金氏了,不知你宴后可有空赏脸与我同往,凑个热闹?”

 

“哎,有空有空,自然有空……”

 

被对方臂弯紧紧箍在腋下的聂怀桑不得不连连颔首称是,却觉脊骨冷汗外渗,无胆去与江澄对眼。

待那面色不善的少宗主轻哼一声,错身离去,聂二公子才得空挣脱桎梏,对自己打小的玩伴抱怨道:

 

“你这又和他赌的哪门子气?净捡我这等无辜之辈的作挡!”

 

“你倒问他犯的哪门子怪去?”

 

魏无羡见人没了影,干脆也放开话匣子。

 

“自泽芜君归家后,大约估摸着人兄弟情深,我等插不进脚。就成天的变着法儿给我寻亲事,生怕我嫁不出去烂在菜园子里似的。”

 

“不能够罢?”

聂怀桑体谅道:

“按理说那时战地上江兄一出临场标记的豪情,众人皆是有目共睹的。旁家还没谁有这贼胆去他嘴边抢食,他怎能作那翻脸不认账的宵小?”

 

魏无羡气便气在此处,分明先前以为苦守多年的情意终归得了对方些许回应,却不料尚未来得及为此欢悦片刻,便又被同一个人推拒在令人心寒的深堑外。

 

他有时只觉江澄心思细密起来,就是其最为亲近的家人挚交也绝难读透。

烙落在自己后颈的齿印正渐渐淡去,大约只因其牵系的并非两人相伴余生的见证,而不过是一时从权的妥协。

 

想至此,魏无羡挥挥手,苦笑道:

 

“怎么不能,这两日被撵出莲花坞的天乾没有上百也够几十。江澄竟还眼界颇高,东挑西拣,像是给亲女儿选婿般,再优秀仙门名士,就他眼底也只一文不值。”

 

聂怀桑心底琉璃般透亮着,暗想果真是当局者迷,嘴上也不啄破,只附和道:

 

“这我倒有所耳闻,听说江兄不仅指明了要求娶的人家门当户对,且还逼得各派天乾定需入赘江氏才可——这条件也未免太过苛刻了。”

 

魏无羡一听近两日耳旁被反复咀嚼碾磨的措辞,此刻又让损友翻出来拿捏,顿觉一阵心烦意乱,挥挥手打发道:

 

“总之我两个如今是上了众家媒妁的黑榜之首了,只怕到头来莫说我嫁不嫁得出去,江澄那臭小子也再别想寻得什么好姻缘。”

 

轻一抖折扇,聂怀桑拍着对方肩头笑了笑。

他回想起战后这段日子来,虽外方俗世不明就里,徒将姑苏蓝氏的少宗主认作谪仙下凡,凭展神迹。

但与之亲近的几大世家,特别是同龄近代的六七位公子们,却多少知晓其间真相,与那鼎焚炉的几番暗秘。

 

故有事无事皆免不了以其所言为准,终归是担着活过两世的年长者当较他们这等稚子顽徒要通透不少。

 

“依我说,魏兄倒不若去向曦臣哥哥打听打听,想来他总能给你指条明路,让你两人往后少绕些弯道,历些坎坷。”

 

本以为自己出了个顶好的主意,聂怀桑却不料眼前之人垮下肩线,叹道:

 

“你当我没想过吗?只是泽芜君现下可称得上是炙手之热,这排号——也得轮得到我呀……”

 

 

他这番话倒并非刻意夸诞,只因两人但凡得空转至主殿后绽园一带,便可见乌泱泱满庭肩踵将蓝曦臣围得水泄不通。

金子轩竟还能仗着地利主场之便,把旁家别院众多门生修士隔在苑外,自己好生将客人迎至芳菲殿的上座,难得放下架子,细致端过一杯热茶。

 

蓝曦臣一瞧对方长袖间扭捏绞衣的指节,便忍不住微笑了笑,不等这性子倨傲的小公子主动开口,率先替他体谅道:

 

“金公子可是想向我打听江姑娘的事?”

 

上挑凤尾的双眸中立时擦上一片喜色,金子轩从来算不上爱与旁人倾露诉苦之流——他也惯不必如此。

此刻都不免急切颔首,将战前战后自己几番挫败的愚举坦诚,求蓝宗主给自己透个底,道明他和江姑娘之间还有无转圜可能,能否成就佳话圆满。

 

只听至结末几个字,蓝曦臣一时有些怅然,回想起十几年前金氏一对连理眷侣满目疮痍的结局,他话到嘴边,不知该答一句能或不能。

而金子轩一见他不自主蹙起的眉尖,心都提到嗓子眼上,跟着屏了呼吸,还以为蓝宗主这就要在自己继任大典的当日给他判一处极刑去。

 

却骤而瞧着对方收回深远的目光,缓缓展开一道让人松缓的微笑,轻拍了拍自己的肩侧,鼓舞道:

 

“金宗主宽心,若笃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便不应有虑。姻亲之事你只诚挚以待,江姑娘必也回以真心。”

 

其然厚典大礼尚未正式落成,金子轩如今还算不得兰陵主事,蓝曦臣却越过一派繁俗缛节,成了今夜第一位唤他“金宗主”之人。

这仿佛昭示一片朗朗未来的祝福让金子轩从心底里敞亮起来,他于是扬起金氏惯有的几分骄纵明艳的笑容,给蓝曦臣回了一礼,恳切道:

 

“那一会儿酒桌宴席之上,还烦请泽芜君多多照拂,替我好言几番了。”

 

蓝曦臣便也跟着起身,笑着允下所求。

 

两人说话间,恰逢金光瑶匆匆闯进殿内。

身量瘦小的二公子一见兄长,立时碎碎嘟囔起来。只道外方夫人寻他寻得直差将这金麟台翻个底朝天,他怎地还有空闲坐此处品茗话聊,不去迎客。

一面说着一面将自家哥哥推搡着送出殿去,金子轩临行前不忘频频回首,叮嘱泽芜君切记所托,勿忘施援。

 

蓝曦臣笑着点点头,待目送两人远走,才得空复在自己熟悉无比的芳菲殿中入座。眼瞧金光瑶支开了兄长便折返疾步而来,他倒还规规矩矩行了处礼,诚恳道:

 

“多谢阿瑶替我解围。”

 

语间暗指自不必说,是感激他将殿内殿外诸多求问私务的家主门生皆打发去,为蓝曦臣挣得片刻清静。

 

 

金光瑶瞥了瞥对方眼下难藏的半片乌青,知他近来不仅身负故园重建中的各项繁琐,且因那意外得来的零星几点前瞻之势,不免处处都想照拂,时时要去兼顾。

自己却怎能不因他劳神忧心,替他疲累伤情。

 

尤在前几月得闻对方私下为自己一番费心劳力的谋划后,金光瑶一时不知心绪间是繁复多些还是无奈多些。

 

——那些功绩本是与自己绝无半分关系的——蓝曦臣暗地里到底替他做了多少事,如今自己实也再难确定。

 

初入兰陵时,金光瑶表面虽担着副主军暗桩,夜殿英豪之名,却因刺杀温若寒不利一段,多少于盛名之下掩着几分斑瑕。

若非蓝宗主一力担保,在金夫人跟前说尽了良言,他只怕彼时那段认本归宗的老路,不会较当年父亲在时好走上分毫。

 

而最终让他声名大噪,得受器重的,还远非止步于此的恩授。

金光瑶头一次听闻众家对自己有关温氏战俘所提呈的各项编排打理之计赞不绝口时,确有些一头雾水,不明所言。

 

然待他糊里糊涂将呈在金麟台前的案本一一翻看,让其间详实工整的谋划考量所折服后,他又怎能认不出,那最最原初一版的文录,却是他二哥的手迹。

蓝曦臣替人写好了整套料管战俘的提案,结末却署了金光瑶的大名。混在高台上叠叠杂乱的折本内,只待其兄长早晚有一天被当中细致入微的思虑所亮眼。

 

而过后仔细查阅了数条二哥构想下的俘营律例,金光瑶甚至不难从中描摹出对方过往所经所历,许也曾波澜壮阔,但定然是满含疮痍难堪的年岁。

只因这谋划中极尽一切所能,当真已照看到方方面面的利益,既不折了百府仙门的脸面,让曾受温氏屠戮的众家不至为轻易的发落而愤懑不平。也切实维护了受俘者最是基本的权益,为他们至少能长久安稳地苟活于营内做了最大的争取。

 

依照蓝曦臣案中所录,每处俘营皆应设监察的寮岗,照看营中俘虏起居。且利用其间温氏门生的战力灵气,行些日常不备的方便。

因当修为灵力这等奢侈东西用在寻常事务间时,所得利处便较以往可翻几十上百。譬如单以灵力催开名贵稀有的花种药材,拿到市面上去买卖,自要较寻常商铺势优不少。

 

而这等凡俗琐事若放至以往,仙门百家自是唾弃不屑,哪舍得以仙修的牛刀来宰各行的雏雀。

只不过现下情形特殊,温氏战俘但求在营中吃饱穿暖,不受欺凌已是最大奢望,费些灵气给各大世家谋点私利,倒也算不得难堪。

如此从俘营中赚得钱饱货足的各门各派自也再不似往昔那般对温朝余孽过于针锋相对。且因总需战俘们给倒腾来利头的,也就不便大肆打骂,以免折损了其人修为,进而折了自家的钱包。

 

又每一处瞭岗中皆设有两门以上的修士看守,几家之间相互制衡,谁也不敢妄为行恶让对方揪住自己的小尾巴。提案中曾承诺若一方犯禁错惩,则另一家可凭实据上报,从而单方面接管此岗。

也是在这条律例的利诱下,各派门生时时都将目光审在对家身上,无形间织成一张彼此监管的密网,让谁也免了同流合污的可能。

 

 

此律在百家各营中执行已有半年,直至如今尚还未出事阻滞过,且许多门派在其间捞了不少油水,不由纷纷扬赞敛芳尊心思机巧,顾虑周全。

金光瑶却无法将其中被那人强加给自己的荣光盛誉阐清道明,只能暗暗吞下蓝曦臣白送的甜果,坐享其成。

 

思及此他苦笑笑,依着旧时的习惯上前,替照料惯了的大公子理理衣领。

 

“他们现下活把二哥当个算命的使,瘟灾洪涝那等大事倒也罢了,连姻亲私情这点小事也来叨扰。二哥也当真好耐性,竟不厌其烦。”

 

蓝曦臣一面任由他抚平领间褶皱,一面随和笑道:

 

“那阿瑶可要我替你算算?既是结拜兄弟,无论事大事小,我必疑无不答。”

 

 

他话音方落时,唇边虽挂着温雅的笑容,目光却深沉远游,仿佛透穿了金光瑶的魂识般,将对方往后多年的抉择皆一一窥尽。

 

受这目光所震慑着,金光瑶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匆匆扑上前,捂住蓝曦臣的嘴,急道:

 

“二哥快别说!这自己人生的路当要自己走的,说了还有何意趣?”

 

让他这么毫无礼数的一番扑腾给弄得怔住,蓝曦臣半晌才回过神,收下目色,颔首笑了。

虽本也考量过是否该旁敲侧击,教阿瑶在些许紧要的关头莫选错了道。

 可如今对方既已明言其志,蓝曦臣想,索性瞻前顾后未免束手束脚。


无论未来长路如何,崎岖与否,他定要陪他走到底的。

 

而这一回,蓝曦臣拉下那压在自己唇面上的掌心,脑海中无比确信——他也再不能软弱,定要将这路上万千风景,悉数看清。

 

 

 

 

 

4.

 

 

 

众人伴着轻扬的礼乐入场,场间舞女长袖缭乱,纷垂四散,两列鎏金满缀的台烛华灯正被一盏盏点亮。

 

蓝曦臣与蓝忘机相邻同坐,而年长者的下位正是云梦江氏的首徒——刻意与宗内少主赌着气,远隔开来的魏公子。

泽芜君本欲同弟弟换个次序,好许他就心系之人多些相处的的时间。却不想话至嘴边尚未及言,金氏繁琐冗杂的礼节已逐一登堂铺陈。

 

随着笼香,盥茶,启乐,开席步步落定,金光瑶轻拍拍手,招呼下人陆续将鲜干两果,蜜饯冷碟上至案面。

沉浸于夜宴砌出欢庆与热闹里,蓝曦臣才得空打量了片刻眼下席面——竟正巧不巧围坐着金蓝江聂四大氏族同龄一辈的各家公子小姐。

 

若他所忆不错,每每一宗嫡亲或系近的两兄弟,就是在自己近四十余载的人生里,这也是头一次齐聚。

 

尤论魏公子,以往但逢会谈,总因故远避,难以赴宴。竟不想如今能在命数一番误打误撞的扭改后,喜获了胜景下的圆满。

蓝曦臣心底缓淌着暖热的长河,一面满含笑意,一面惬然静听席间的嬉闹。直至今夜主角,兰陵金台高高在上的少宗主将茶斟至自己跟前,他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彼时还负着什么要务未结。

 

眼见金子轩对蓝曦臣挤眉弄眼,接连暗示,魏无羡心底自是涌上一阵嫌恶。

花孔雀之心人尽皆知——金宗主妄请泽芜君给自己托个场面美言几句,成就他与师姐的好事。也当问问他们底下这几个当弟弟的,乐不乐意。

 

这般想着,魏无羡趁两人寒暄不备的当口,悄然用自己那杯辛辣浓烈的醇酿换掉了蓝宗主桌台边的半盏清茶。

只瞧向是从容端方的泽芜君毫无防备,一口饮尽了杯中物,霎时瓷白的面容间晕开了几片绯色。

 

蓝忘机见状慌忙起身去扶,未及斥责魏婴任性胡为,便让臂弯中淡淡盈起的酒香轰得脑内晕眩。

——兄长温软的信素竟也渗入其间,蓝忘机不敢多嗅,从颈下至腕肘皆烙着一片滚烫。

 

金子轩约是先前也喝了不少,神识算不得清明敏锐,不若如此也不至难以留意到蓝曦臣异于寻常的的醉态。只见他端举着金樽,竟还能顺着初时打算,将泽芜君从他弟弟怀中拽出来,半是蛮横半是认真道:

 

“蓝宗主,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还记得宴前所允之事,定要扶携金某一把?”

 

而让他桎梏皓腕之人,费力从汹涌的酒劲间分出神识。蓝曦臣懵了片刻,接着像是终寻得自己口齿在何处一般,热情回以所问,再不能将音调从高处压下。

 

“自然记得!金宗主但问姻缘一事,愿结百家同好,曦臣当略尽绵力!”

 

众人只见过去最是稳重端持,不失礼数的两方仙首竟双双陷落醉态,语无伦次地对谈起来,生怕他们丢尽了脸面,纷纷上前劝哄。

谁知金公子从小至大骄纵惯了,好说歹说半个字也入不了耳,大手一挥,固执续了下去:

 

“泽芜君过谦,常言道容容大难生,必有多后福。如今玄门百家既从射日之征的刀光血影下幸免凯旋,金某自想借继任一场俗典,邀生死与共的众友至亲举杯畅庆。且现下泽芜君既较同辈兄弟们虚长了些年岁,还望不吝赐教,与席间锦上添花,瞧瞧何门何户有缘得结秦晋之好……”

 

他话音未落,那七手八脚攀附在周身的劝解之势便也悉数褪去。众人闻其如此一问,心间不免升上些细小的痒意,皆屏了呼吸凝神去听。

 

却不料蓝曦臣长叹一口气,率先道:

 

“金宗主所言不错,既是共患难,自当同享福。仙门百家若经此一役能得相知相解,共进共退,确算得普天之庆,世事之幸……只是人心哪有这般容易通透的,彼此间误会沉默,所牵累出的诸多隔阂,常是逼得双方进退维谷,各自寥落。”

 

他说着微蹙眉尖,语调委屈得不行,金子轩听毕却连连点头,因他以为这话锋下一句便要自然而然地引到自己与江姑娘身上去。

蓝忘机何时见过蓝曦臣这般失态,正待开解两句。就瞧对方三步并作两步走,绕至义兄与义弟身侧,握起两人的手,合在一块儿,紧紧拢住。

 

“譬如大哥同阿瑶,彼年如能坦诚相待,倾吐心中于对方的诸多关切忧虑,或也可互通心意,共结同好。”

 

他这话说得诡异肉麻,金光瑶未待细究,便见蓝曦臣一汪水灵澄澈的眼眸锁住了自己,好似并非酒醉,而是诚心实意地向他吐露什么秘底。

 

“阿瑶,你有所不知,大哥自与你结义以来,明里暗里也曾为你说过不少好话,替你挡过不少风雨。只是他为人刚直,对你要求未免严苛了些,却也是想你好,望你受人尊敬……大哥这般真心,恳切赤诚,他不好意思同你多言,便只在私底下对我表露,你却不能不察呐!”

 

如此感天动地一番剖白,听得聂明玦浑身滚过一阵激灵,他本想立时甩开两人的手,撤出这片荒唐的尴尬中。却见对方的三弟早已信以为真,眼中水光隐隐,颇受震动的模样。

 

“大哥,想不到你竟是如此……”

 

打住!

 

聂明玦心想,曦臣就算饮了酒也不当如此胡言乱语。三弟这副表情,怎么弄得好似自己苦恋多年,暗里付出,终有一日那缄默不言的深情才让对方知晓了一般?

 

赤锋尊此刻只想捂住义弟一张管不住的嘴,天可诚鉴,他虽觉金光瑶在一众平乏的中庸间算得上姿色绝然,惹人生怜。但自己结拜同担的真心昭昭可表,是半点非分之想也没有。

 

而另一端青梅竹马,挚交数年的旧友竟还顺势火上浇油起来。只见蓝曦臣霍然起身,摇坠不稳,惋叹道:

 

“且不止如此,大哥替阿瑶着想,阿瑶又如何不是替怀桑着想?”

 

他说着来到身着浅墨校服的小公子座畔,一手牵过对方握扇的指节,展开那面自己亲绘的山水图景,幽幽与年纪尚轻的义弟劝言:

 

“怀桑,若非阿瑶记得时刻提醒我多予你些关切,莫让你因大哥严管一事伤了少年心性,我竟也疏忽了,不曾记起许你的画扇——你三哥,私下总惦念着要将百家仙门搜罗网来的珍玩异宝给你留着,这些他也从不当着你的面邀功过。”

 

眼见聂怀桑从云纹白袖的长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睁着一双扑棱棱的大眼对自己求证。金光瑶霎时牙根一阵酸倒,欲图解释解释实情并未有蓝曦臣说得这般夸张。

只不想自己并无机会开口,那没完没了的胡话便又被义兄续了下去。

 

“到底说来,阿瑶为怀桑费心,怀桑待大哥自也是一番情切。我前几月上不净世会访时,还让他拖入耳室中讨教过。怀桑时时想着要将清心音练好的,手指让弦割伤了也未曾自知——大哥总道他学什么都静不下心来,却不知怀桑只愿为自家兄长费神。”

 

不不不,我是为了曦臣哥哥你画的扇子费神,聂怀桑佝背抬袖遮住自己烧红的面色,实在无颜直面聂明玦那旁投来的热切目光。

 

只因泽芜君这一通颠三倒四的混语,若放在平日里,众人便也就当他不胜酒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可如今因多少清楚占在这具年轻身形中的年长者从何而来,百家便不免从看似随性的玩笑里听出几分暧昧缱绻,难辨这到底是无心的醉话还是实心的真言。

 

若蓝曦臣于神识不清间,将早已刻录在不久将来,各人命数下的姻缘稍抖了底——但凡想至这种可能,聂怀桑便浑身泛起一股恶寒。

这时他至小厮混到大的损友竟还不忘来他这捧雪上添几道霜,他回首便听魏无羡不忍笑到:

 

“啧啧,好一派兄友弟恭的感人场面,聂兄——你早说心有此意,凭我俩的关系,魏某定能替你写个不输双璧的绝世话本……”

 

聂怀桑眯着眼线,僵挑了挑嘴角,语调间不无幽深绵远的拳拳劝诫:

 

“魏兄何必如此心急,我瞧今夜的好戏还在后头,当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话音未落,早已心生不耐的金子轩便强插进众人你来我往的交谈间,只见他一个箭步落至同父异母的二弟身后,压制着对方瘦小的肩骨,也不容反对般,急促道:

 

“哎,想不到聂宗主竟对家弟如此惜重,情意深切。您放心,那等提亲走场的俗礼我便也做主替他免了,明日就将阿瑶连带彩礼打包亲送上不净世去。”

 

言毕不等二人表态,忙醉醺醺地晃至蓝曦臣身侧,快速眨着眼,小心探问:

 

“既金氏与聂氏可两结同好,不知同云梦江氏又待如何呢?”

 

“江家?”蓝曦臣茫然歪了歪头。

 

“对对。”

金子轩如拨浪鼓般地颔首。

 

“说起江家嘛……”

蓝曦臣在对侧一片期然的目光里认真道:

“就还不得不提及那年少即位的小宗主了。”

 

席面另一端的江澄正饮酒看戏,冷不丁让点了名号,一口没缓过劲,呛得满喉辛辣。

 

“听闻江宗主年少求学时,也没少对我嘘寒问暖,体贴关切。夏送冰饮,冬备暖炉,秋临火枫,春折玉兰。”

他讲到此处,竟轻摇了摇头,满心遗憾似的,感慨了一句:

“曦臣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受人献殷勤,却无缘亲身体验,错失忘却了——实在可惜……”

 

而案沿仍在咳个不停的年轻人一瞬之间脑海里只够盈起两个念头,其一便要埋怨自己年幼求学时怎未好好听课,想来别的不精也罢,这禁言术却当仔细究透才是。

其二相较于忧虑席间忘羡两人已然黑如锅底的面色,江澄反倒更是难以承受后侧长辈那桌投来的一道彻骨的寒光。

 

自己幼时犯下的荒唐一朝败露,如今竟不免仍受迫于严师的威压之下——我今晚连夜让人准备两株上好的玉兰送到云深去,也不知够不够给蓝老先生赔罪?

 

江澄乌七八糟的恍思又一次让金公子给截断,现下越发焦急难耐的少宗主只差没将心上人的名字当众点出了。

 

“我问的并非蓝家与江家——是金家与江家啊泽芜君!”

 

“金家?”

 

“嗯。”

 

“金宗主莫不是问的你自己?”

 

“不错!”

眼见胜利在望,金子轩当恨不得将人按到江姑娘跟前逼他说两句好话。

 

“啊,我想起来了!”

蓝曦臣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就着那人的语势,开始细细琢磨。

 

“金宗主月余前曾同我讲过的,说自己心许一位名门仙子,叹其温文尔雅,善解人意,体贴周到,却又刚正不阿。

平日里和颜悦色,让人如沐春风,但若真要到了紧要关头,为护牵挂之人——云梦江氏的魏公子,却也能拿出异于寻常的气魄,而变得勇敢无畏起来。”

 

“正是如此……”

金子轩听至此处,心中高悬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手里小动作不断,加紧催促蓝曦臣说下去。

 

“这般谨慎思量后,我才明白,金宗主言语间所指之人,想必定是绵绵姑娘了!”

 

蓝曦臣说完粲然一笑,金子轩呆了一瞬,尚还反应不及话头如何急转直下,莫提绕弯,可谓直接脱轨而去,便让同席江氏两位师兄弟一招掣肘,死死按在桌台边厉声讯问起来。

 

同一片余光捕捉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世家小姐眼角噙泪,委屈离席,他再忍不住脱口而出:

 

“不是的江姑娘!不是绵绵,是你!我心许之人是你呀!”

 

“还有脸狡辩!”

魏无羡按着对方脖颈,咬牙切齿,正待将这伤了师姐心意的混小子好生教训一顿,却不及察觉近在眼前的危情急况了。

 

江厌离跑了几步,听闻金公子如此解释,难免心软,打算回身。却瞧桌畔泽芜君早已缓踏至自己身侧,宽慰道:

 

“江姑娘,你哭什么……莫伤心了,我深知你同魏公子虽出一门,却非同姓,身份落差,地位悬殊——少不了得将暗绪私情深藏潜埋。

他虽舍得将这世间最是瑰丽的山河风景悉数奉于姑娘,却无勇气袒露自己半点真心。你也……该体谅才是。”

 

“阿羡……”

 

江厌离听罢半是疑虑,半是震惊,缓缓转头,目色柔缓地打量着自己从小带大的弟弟。

 

“原你对我竟是这般情意?”

 

胸中叫苦连连,魏无羡一时百口莫辩。师姐心性纯澈温良,恐是对此番胡话深信不疑。她倒还不恼的,只想难不成一直以来皆是自己失察,辜负了师弟如此深情。

 

所以这次拿的是什么世家小姐和落魄浪子的话本吗?

 

玄衣的年轻人脑内一懵,腹诽不已。他一面逃命一面在心中感慨万千,只想该不会泽芜君表面一派端方,克己守礼的模样,实则逛彩衣镇的次数比他和聂怀桑加起来都多吧?

 

这得是看了多少民间谣传,听了多少煽情滥话才能构想出的荒诞?自己琢磨不透,也无空琢磨了。

 

只因如今时局一改,江澄便又和花孔雀联起手来,追在魏无羡身后喊打喊杀,逼得他满堂上蹿下跳。

初时聂怀桑一语成谶,可这砸在自己脚上的石头也未免太沉了些?魏无羡咬咬牙,索性想着也是自己蓄意换酒,将人灌醉惹出的祸,免不了还要自己背。

 

干脆一把拽过蓝曦臣,纵身跳下高筑的金麟台,对着鸡飞狗跳的一众公子小姐们招招手,朗声回道:

 

 

“蓝湛,我先溜了,带你哥去醒醒酒!”

 

 

 

 

5.

 

 

 

入秋后晚风渐生微凉,长阶高台下是一片如海送涛的牡丹甸园,不过此刻衬得上金星雪浪四字间的浅梦颜色,尚在静默沉睡着,未有绽放。

 

魏无羡一路牵扯着懵懂恍惚的蓝曦臣,纵穿花丛时,惊扬起松散的叶瓣,便也在远阔的夜空下飘散。

 

两人漫无目的地疾行了许久,这才让魏无羡寻见花海后一湾宽广的河域,他拖着雪衫绯面的大公子几步踏上河间一座白玉石桥。

边走边不由慨叹金氏族风之奢,就是砌桥的墩石都不似旁家只顾色泽面料,而要不远万里求来那如冰如魄的寒玉。垒成的弧度间,隐约可透穿桥梁,掠看下方流水潺潺。

 

魏无羡倒也懒于同身后之人折腾,只手脚利落地从怀中取出一面水纹符咒,拍在蓝曦臣肩头,正欲借用这深秋清透的河水,替眼前之人去醉醒酒。

却不料灌注了灵力,尚未调动,那修为较自己还深上几分的年长者便一招挣脱了他紧锢的手握,跃上桥栏玉墩,絮絮接着方才未尽的玩笑。

 

“魏公子怎在此处独徘,不去宴中共饮?”

 

“这就去,就去……”

魏无羡不想同喝醉的人多计较,耐着性子哄了两句,可蓝曦臣却未曾乖巧听话,仍固执负手桥上,如何也揽不下来。

 

“魏公子别再事事总一人扛着,也当适时将肩上重担托付与至亲同辈共担才是。方才我劝江姑娘察你心意,却未说完这后半句,是望你姐弟几个能相互体恤,戮力同心……”

 

眼瞧着石面上玉树而立的大公子,好似隐约褪去些混闹的戏态,生出几分诚恳劝勉。魏无羡敏锐非常,略觉此间话中有话,干脆收住灵力,放任蓝曦臣说下去。

 

“你若得知江宗主背后的不易,便也可晓他许多时候皆身不由己,事出有因。就是当年在外逃亡时,私下也曾许与过你多少额外的担顾……”

 

聚精会神地听着从未有闻的劝诫,魏无羡眼见有什么东西似乎就要浮出水面,堪破看透了底。

怎想这时将将追至的江澄一听蓝曦臣已把话说到这份上,不由急了,几步上前横挡在两人中间,高声喝道:

 

“蓝曦臣,你说了要替我保守秘密的!”

 

而高立于夜风月华下的大公子这时倒没了往日温和,竟如赌气的稚子般,十分执拗道:

 

“好,我不讲,那江公子你自己同他讲!”

 

魏无羡一时思绪空茫,心底汹涌浮一阵急切,他目光紧锁着身前熟稔无比的眉眼,喃喃问道:

 

“讲什么?江澄,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一时被两人逼至绝路困境的少宗主胸中烦闷,焦躁难当,侧首不敢回探那人眸色,自暴自弃道:

 

“没什么好说的。”

 

言毕再不啰嗦,扬起紫电欲将桥上之人捆下来带离此处,免了自己败露的危局。瞬息之间竟也就忘了这法器里锁着的最后一道灵力本就源借自蓝曦臣自己。

 

 

几人只看那轻飘飘的一尾软鞭落在泽芜君肩侧,还不曾触及雪袖分毫,便让对方扬手一道翻转,反缠握住。流转于紫电脉骨间的灵气寻得原初的主人后立如石沉大海,消泯入对方浩瀚的灵域中去。

 

蓝曦臣半点未有受制,倒因手劲极大的,死死拽住长鞭不放,和江澄两人就这么一高一低拉扯在两端,僵持起来。

 

另一侧的魏无羡不明就里,还道二者关系已亲密如斯,黯然笑叹了句:

 

“江宗主手脚倒快,竟都让紫电认了主了。”

 

 

江澄无暇分辨师兄语调间的沉落,只因他守了近一年的秘密正逢将破之急,舌头打着转,半晌憋不出句像样的话,去和酒醉失神之人交涉。

 

蓝曦臣这时再一拉紧了紫电,蹙眉收笑,严肃质询道:

 

“怎么没什么好说的?既是牵涉你二人之事——江宗主,你凭什么不告诉他?”

 

他说这话时,语调冷冽,阴鸷低沉,绝非自己惯有的姿态,倒将某位众人心知肚明的狠角色模仿得入木三分,惟妙惟肖。

 

江澄就再是迟钝,也认出了他这是在扮谁,先怔愣了片刻,最终不可置信般地轻启双唇。

 

“这话……是我自己讲的?”

 

蓝曦臣故而稍稍一笑,松快道:

 

“怎么,我学得不像吗?”

 

 

果真酒还未醒,江澄不由扶额。却也在一瞬之际,看透了许多。

 

 

 

他垂首深思了片刻,不料最终击败说服自己之人,竟成了一段素未谋面的时轨下,深埋在蓝曦臣旧忆中的自己。

正想着便也缓缓转身,望了望桥岸上身着玄服的魏无羡,鼓起了今生最大的勇气。

 

石玉桥下流水丁零,清脆可闻,然对方在江澄开口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竟能把四周所有细碎的响动都隔绝开,只神识轰鸣空白着,将两片薄唇间磕出的每一个字,每一段语意都反复回响,细细磨透。

 

“魏无羡,你听好了。”

 

江澄眼底盈起彼年危楼火海前,同虞夫人如出一辙的微芒。

 

“我当真受够了你这小子胡逞英雄四处揽祸凭生事端牵连家门的滥好人脾气,也气透了你蠢笨不察险落敌手累我相救白挨了一顿毒打折磨的旧事,更烦腻了你不明我累死累活替你寻亲攀附望你坐稳了宗主之位别让旁人惦记寻衅的苦心……为了救你弄得我失了金丹,这一点我最是不甘遗憾。也正因此生都是个废人的我再担不起一宗之主的重负而不得不将云梦交托于你,却被嫌弃记恨至这般地步,让我最是疲累。”

 

江澄望着对方渐渐撑大的双眸,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把最后一句话重重落下:

 

 

“但我从不曾后悔——只因你还活着——我想,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他语音方落,魏无羡霎时只觉一道温热冲上眼眶。

 

他一生混过了十七八的年岁,恐怕只有这一刻最是怯懦软弱。魏无羡如何止得住没出息的眼泪簌簌滚下——因在江澄心中世事皆算落如鸿毛,无足轻重的可弃可舍。唯有希图自己好好活着如此简浅的底线,他会长久恪守。

 

 

“说得好。”

 

蓝曦臣高踩在玉墩上,由衷为对方出声言赞,只是他一时松下神识,也就不察脱手,放开了缠在掌心的软鞭。

 

方才紧崩的力道骤然松懈,江澄这端因踩在桥面中段,不过趔趄两步,尚能站稳了身。

可高处醉酒的大公子怎及反应,只在紫电离手而去的刹那,脚底擦过光滑的寒玉石面,跟着翻身摔下,朝冷凉的河面急急坠去。

 

电光石火间,正因放心不下兄长而赶赴追至的蓝忘机,眼见了这一幕,立时纵身一同跳下。

魏无羡本还沉浸于过分的震慑撼动中,忽而让蓝大公子这出荒诞不经的折腾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也终是破涕为笑。

 

遥遥叹口气,他步至桥栏,从容调动了灵力。

 

“水来!”

 

只听随着年轻人一声令下,那席卷于夜幕长河间的波涛刹那间洪直涌起,冲天卷成一道水柱。随后循着蓝曦臣肩头的符咒所引,环肆为一团通透庞然的水球,将双璧两人包裹其间,托举住他们下坠的去势。

 

 

纯澈的河息攀绕于四肢时,蓝忘机正扶住了兄长腰段,骤然紧贴的两人被笼入一片迷蒙的信素中,不及细辨,就让温和缓淌的水流卷入软波怀抱里。

这一瞬双方相似却也相异的眸色撞在一处,四周水流淹没了一切声响,弯折的波光从脸上荡过,剪了几段月白敛于水下的沉静。

 

蓝曦臣看着近要融入湛蓝中的琉璃色,慢慢清醒过来,无端生出几分渴求年岁停留此刻的软弱。

 

溺没在夜河流的温柔下,两兄弟并未察觉魏无羡不曾送他们回岸,而是操纵着水流将人投落至一艘画舫船头。

 

——那是恰巧途经兰陵一带的游船,他宴前也曾向聂怀桑提及过,莳花姑娘近来总爱于这等舟舫间结诗作社,故多受世人追捧着,整条船舱甲板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水球稍一触地便轰一声破开灵缚,无数河浪奔泻溃散而去。

 

蓝忘机此刻仍就着环抱对方腰侧的姿态贴紧了兄长。这一年中他身形拔高不少,如今相依相偎时,倒像蓝曦臣靠在自己怀里了。

 

“兄长可醒了酒?”

 

含光君开口语调平缓,似无起伏。

 

然看着弟弟透湿的长发在稠夜里凝起的几串水珠,其间每一剔透的弧线都折着满船温热的灯火。

蓝曦臣却不由心神微动,侧首不敢直视对方,顾左右而言他地磕绊道:

 

“嗯……我方才没做什么失礼之事吧?”

                                                                    


他此刻胸中怦响,焦灼暗祷着自己可千万别胡言乱语,袒露了什么私心稠绪才好。

 

竟不想环在身侧的弟弟罕有地轻笑了笑,仿佛终也逮住自己窘迫的小尾巴一般,学着蓝曦臣前几日戏弄他的腔调,故弄玄虚道:

 

“那可就得需兄长自己猜了。”

 

 

 

 

6.

 

 

 

船舫画廊上看热闹的人不少,双杰跟着纵身跃至甲板时,先是挥挥手打发了一众游客,才闲性漫步到双璧身旁。魏无羡本欲再调侃两句,逗逗宴中失礼破禁的大公子。

 

然蓝曦臣一见他们来了,忽地想起什么一样,稍稍挣开弟弟的怀抱。整了整衣饰,这才躬行一礼,又端出往昔温文尔雅的气质。

 

“江宗主,魏公子。”

 

他说着从怀间取出一鼎崭新未用的铜炉,托于掌腹,递在二人眼下。

 

 

微吸一口气,蓝曦臣认真道:

 

“这东西自我从寒室翻出,并未启用,如今尚余三次机会,可回溯过往,逆改旧事。”

 

他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谨慎却也克制地将自己早已想好的一段重选之机向对方抛出。

 

“若你二人心有不甘,胸怀遗憾,可让我或魏公子凭此法器赶赴至一年之前,抢在江宗主未受捕时,将你们带离那片危地。”

 

觉察至蓝曦臣并非玩笑的音色,江澄与魏无羡骤然意识到横在自己眼前的是一道如何难逢的绝机。

他们咽了咽喉,周身皆被河面上的夜风冻得彻骨,目光却死死黏在那方小炉之上,久久不能移开。

 

 

江澄彼时只觉身侧的一切都在离自己远去,只有视线中心的一盏铜炉,越贴越近,越放越大。好似诱人坠堕的深渊,就要将自己的魂识全数吞噬。

 

——那是他遗恨了太久的金丹,他一生的骄傲,他三世的执念——若能改换,从今往后,他将再不受制于命数的恶果下,用可怜维系的尊严去换家门氏族一时残喘。

 

他也再不必欠魏无羡的,欠蓝曦臣的,更不必愧欠于自己年少的矜骄,自己数年的体面。

 

 

要去吗?

 

 

蓝曦臣分明未曾问出的潜藏之言这一刻满含着庞然不比以往的威压,诱使他在命运的洪流上徘徊。

 

 

江澄虽说只盯着对方手中的焚炉不足片刻,却好似尽透百年,看了一生那样久。

等他终将神思从这小巧的法器上抽离时,裹缠在三段时轨中,长冗几十载的执着,正如一面磅礴的巨浪,在他眼前轰然落尽,只溅起了几簇微不足道的水花。

 

他回瞥了身侧的魏无羡一眼,发觉对方也正带着随性的笑意看向自己,于是两人依凭刻入骨髓的默契,再不用商讨什么,异口同声地答道:

 

“不必了。”

 

蓝曦臣初闻对方所言,不免怔了一怔。

但随即他脸上绽放出近几载来最是明亮通透的笑容,那笑意间,江澄与魏无羡可显而读出,是满含着对此决意的赞许。

 

 

相比起选择对抗命运的两人,而坦然接受了命运的两人——无疑更是勇敢了数倍。

 

那将再不会是一段轻简松快的人生,江澄此刻却终学会了与至亲之人一同分担。

沉压在他漫漫长久,磨砺几世的抱憾一瞬被放下,竟也只像云开月明,落英流水般轻落,携着几分自然而然的恣意。

 

蓝曦臣抿着笑意揉了揉鼻头,因周身湿凉而禁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蓝忘机于是适时地对双杰欠身回礼,道自己先同兄长回殿换身衣服,这就失陪了。

 

 

目送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魏无羡悠然倚在船头,叹赏一双白璧之美。江澄此刻却不免有些吃味地蹭过来,阴阳怪气道:

 

“想什么呢?”

 

“在想小时候你我那个赌局,到底算谁赢了?”

 

一听他还惦记着旧时的胜负,江澄自也不甘落后,抱臂嗤笑:

 

“你没听将才宴席间,蓝宗主对未能及时明察我一表人才,堂堂英姿颇为遗憾嘛?反正我是没输。”

 

魏无羡索性扑至他背上,咬牙切齿道:

 

“看不出师妹你脸皮现下倒越发厚了……这样吧,既是不分胜负,不若我们各自答应对方一项赌注如何?”


江澄手脚麻利地将身后胡蹭乱动的地坤揪着襟领拽下来,也不知是醋是嫌地问道:

 

“所以你看上了哪家?先说好,阿姐可不行——她迷花孔雀迷得神魂颠倒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哎,泽芜君醉酒胡言你也信得跟什么似的。”

 

魏无羡白他一眼,胀红了脸。

 

“我是看上了江家不错,可当初的赌约不也说的是要向天乾求亲……那你说江家嫡系里应是谁作天乾出身?”

 

听他这近乎直白的坦言,江澄一时面颊几分发烫,竟不敢正面以应,先提了自己的赌注搪塞一番。

 

“那我也有个条件得你答应。”

 

“什么条件?”

 

魏无羡但闻云梦莲池里又臭又硬的笨鸭子总算松了口,连忙急切跟上前去,乘胜追击。

 

“只别让我再去相亲就成,你是不知莲花坞里被你打出门的多少天乾,背地里都将我二人骂成什么样了……”

 

“蠢货。”

身着九瓣莲纹校服的少宗主索性将一枚银戒戴到对方右手上,堵断了他絮絮无理的念叨。

“下次记得看清楚,谁才是紫电的主人。”

 

眼瞧着魏无羡一时被轰然的欣喜冲昏了头,呆在原处半晌不能回神,江澄少有地,拿出几分天乾的压迫感来。

 

“至于我的条件嘛……”

 

他一手揽住对方肩骨,迎着船中热闹繁盛的内舫走去,一面释放出浓烈馥郁的莲香萦绕于两人前襟侧领,随后咬着那人滚烫的耳垂,一字一句道:

 

 

“便是无论今后什么酒会诗社,你都再不准拿聂二作挡,只能陪我一个人赏。”

 

 

  

7.

 

 

蓝忘机随兄长慢慢步行于沉眠的花海间,两人一同温和地走入那片良夜。

 

晚风掠过时,身上虽有些冷,蓝曦臣却不舍割减这浅短共处的时光。故而并不御剑渡灵,只一步一步带着弟弟沿那瘦长无尽的小路,从河畔缓缓踱回偏殿。

 

这时他恍然回想起来,阿瑶过去曾对自己说过,自他主担兰陵家事族务诸多细末后,便将金麟台下一片繁密宽阔的花甸替种成了夜牡丹——顾名思义,是指若无灵力加持,任其自在开花,便只就深更沉夜才始绽放的金星雪浪。

 

他彼年为何被植这般品种于自己曾一路摔下的高台之侧,蓝曦臣多少能揣测几分。

 

——隐于长夜,璀璨亦然,阿瑶深寄于花圃下的心志曾也时常成为自己观音庙后一段难以割舍的梦魇。

 

所幸如今得遇机缘,几度沧桑遗换,他与忘机总算同守住了对众人而言尚且圆满的命局。这只在夜里开放的纷繁国色便也再无半分沉重怀缅,而是透渗着静谧长远的温柔。

 


蓝曦臣不自主轻抚了抚曳于风月下的苞蕾,嘴角带着点浅淡的笑意,却不敢袒露心中所思,共邀忘机同赏胜景,一起守待更深花开。

 

夜幕逐渐淌得黏稠,今晚群星皆隐没进长月后的深邃。

两人随风舒扬的墨发流入纱袖,上下翻折着,洗练上一层涳濛。

 

未免兄长受凉,蓝忘机暗自以灵力蒸透了外衫,再悄然解下,从后披至蓝曦臣肩头。

 

骤而让弟弟细致照顾着,蓝曦臣心底软沉绵密。但他怎舍忘机因此遭罪,连忙将长衫取下,固执地回披至对方背上,捂着弟弟同样生寒的指节,温和劝道:

 

“哥哥倒不至这点冷都承不住的,反是忘机……怎么眼下微青,脸色不太好?可是昨夜未曾睡足?”

 

忽被久违的关切环绕,年少的二公子缄默忍了片刻,才未忍住将心底稠密的思绕倾吐。

 

“不过做了噩梦,兄长不必担忧。”

 

“什么梦?”

 

蓝曦臣抬手替他系紧外披,语调间不禁透出些哄劝的柔软。

 

“无妨,常言不总说梦与现实皆是相反的。”

 

 

蓝忘机抬头,将叠得深沉的目色落入一潭琥珀。

 

他那时分明未曾遭逢过多少错失悔痛,厄命危情。可因近来受两人各自心间的克制时常折磨,只怕自己稍有不慎,便也将败落至同对方远隔相离的狼狈中。

 

“也没什么,只是梦见兄长再不要忘机了。远避不及,无论如何也寻不见半点踪迹……”

 

花丛下有微风游走,卷着蓝忘机几段尾音消散在浪涛后。

 

听他竟是为了这个,蓝曦臣心腔一时收紧,哽了片刻,才缓缓抚过少年耳畔湿凉的长发,郑重诺道:

 

“不会了——哥哥答应你,今后无论行至何处,临面何境,都再不会舍下忘机一人。”

 

“当真?”

年轻人上眼底闪过几段微弱的亮色。

 

蓝曦臣便也点点头,和煦安抚的笑容好似要化入白月中。

 

 

 

随后沉默再次禁束了两人,蓝忘机又同对方复行数步,踏至甸园中心。

四下的金星雪浪已然繁密至连绵锦簇的地步,连一路踩来的卵石小径都掩在花海下,无寻踪影。

 

千百株牡丹微扬起自己卷曲的枝茎,沐着月河,将放未放。

 

这也正如两人近在嘴边的心事,再是难耐酸涩,尚不能将它层层叠叠的内蕊展开。

 

 

眼见这么走下去,前方便是灯火巍峨的金氏主殿。年纪稍轻的二公子最终成了未曾沉住气的那个,紧攥着稍纵即逝的片刻时机,替两人给一段沉埋的心意明判。

 

“兄长方才问我,醉酒之时,可曾有出格逾矩之言。”


身前的年长者一听弟弟骤然提及此话,霎时呼吸都敛了去,凝神静待着下一句或要划清界限的婉辞。却闻蓝忘机语锋一转,对他反询道:

 

“可彼时忘机虽言清醒,尚有一事不明——想问兄长于席间众人,一案同坐,将各家姻缘悉数点遍,却独独不曾提及亲弟……”

 

他说着正被一片低矮的云雾罩住,浅淡的阴影掩流于面容上,五官融得模糊不清。

蓝曦臣看着对方两片薄唇启合,虽似什么也听不见般,空茫里却让其间咬出的字句所惊悸。

 

 

“是因兄长,刻意回避于我么?”

 

 

蓝忘机问完这句,再无勇气抬首直面对方。尽力不动声色,略偏过头,将目光凝至远铺天际的花海。

 

夜风在两人耳畔低鸣,蓝曦臣心底一时太过涩然,费了极大的力劲才克制住自己想要上前将对方揽拥入怀的心绪。

 

“自然不是。”

 

他稍撑了撑眼眶,锁着里边打转的水光,语调低缓道:

 

“大约因是忘机——只有你,就算醉酒时的玩笑也好——兄长不愿妄断你心意,只望你可自在去选你想要的,得你心之所向。”

 

不料与自己数月间的顾虑背道而驰,蓝曦臣竟是以如此退让隐忍,包容着年少稚拙的自己。

蓝忘机一时情急,局促拽住了对方衣袖,难忍心下酸楚,咽声问道:

 

“那兄长想要的,是什么?”

 

他此话一出,蓝曦臣便也愣在原处。

 

好似迟迟不能明了这几个字拼凑出的语意那般——年长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自己人生算不得短暂的三十余载里,第一次有人问他——想要什么。

 

这时蓝曦臣压不住轰然冲下的泪迹,他狼狈地抬袖去挡,眸底充盈着金白的花层,才终回想起深埋在一段暗河渊底,本应属今夜的那场旧忆。

 

那是约赶至十五六年前,同样并行于牡丹甸园下,只能宽慰着为魏公子忧心担虑的弟弟的蓝曦臣。

就算当时方过弱冠之岁,自己寄于至亲的情思并不比如今轻减分毫,但在闻听忘机无心随性的一句倾吐后,他也无法不让其间的深情所折服。

 

那也许是蓝曦臣一生听过最为动人的剖白。

 

以至到了如今,当自己终被赋予选择的权力时,但凡想起那段字里行间所描摹的情意,他都难以不怯露败者的寥落。

蓝曦臣于是哭得有些丑,但此时此刻他总算能生出些勇气,对今生头一遭的慷慨回以真心。

  

“我想……和忘机一起,回云深不知处。”

 

随着这句话中音色落地,整片甸园里的金星雪浪正如被蓝曦臣投入卵石的一汪潭水般,以他为中心,一圈圈涟漪荡开,一层层玉白尽绽。

 

如海宽阔的花甸在稠幕下盛放。

 

蓝忘机一刹再难分清,是对方言辞间的情切,是长夜中繁花的绝色,还是兄长较自己更深上几分的双眸里,所传达的思念,让他从魂识深处都震颤动容起来。

 

他彼时唯能做的,不过遵从自己的心意,沉着上前,满拥对方入怀。

 

溺于过分柔婉的怀抱,等秋风送一串金白的瓣蕊飞散流转,环绕在两人身畔。蓝忘机便也将自己的答复叠入一道温和的吻,贴在许于兄长生生世世的封存。

 

 

而一时被亲得恍惚的蓝曦臣,甚于不及细察胸中轰鸣的欣然。

他晕乎乎的脑子里只够凝起一个念头,便是这亲吻间软凉的触感,与半年前尚有些急切的年长者所递予他的宽慰却是类同的。

 

回想起那时匆匆溯回而至,换回了自己性命,也将他从无边夜暗中拯救的青年。

彼时对方走得仓促,诚然也未曾告知自己,他们将在何年何月重逢。

 

但蓝曦臣猜想忘机险行的旅程,恐不会较自己短折多少。

 

无妨,他再不惧去等待。

 

因他知道当两人重逢时,他们就会拥有一段只属于自己的二十年,一段只属于对方的二十年,还有一段属于两人共同的二十年——其间无数故事定是满含着苦涩,却也尽透思甜。

 

那大约会是一个十分漫长的故事,但他仍愿与忘机分享。

 

因当他们重逢时——他坚信——大约还有同样漫长的余生去将它讲述。





END





文后废话:


1.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段良夜”,选自星际穿越的梗,具体有兴趣可自查。特意摘这句致敬一下,因为写这篇全文的时候都在听 Cornfield Chase


2. 最后的最后!

因为咕咕咕了大家这么久,虽然三次元忙,但忙都是自己的,鸽是鸽了大家的,我也没想到什么特别好的办法补偿233。总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会去CP26,所以就从评论区抽被点赞最高的那个小伙伴,给他/她买一件现场周边啦~

希望大家积极地给评论点赞哟,(文章点不点就不重要,评论哦评论希望大家热情地点赞嘤!)

PS:本条阿宵禁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毕竟要去面基了喵


也欢迎大家来CP一起玩耍鸭~

我们(不,其实就是我自己)特别特别想见超可爱的多情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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